就因為曹支書的寶貝閨女曹曉妞拾錯了藥，使本來只是有點兒感鼻子齉的三哥吃了三次大劑量的劇熱藥品麻黃素，把正值青春年華、夢想?yún)④姵燥栵垺斳姽俚娜缌痰沽?，臥病不起了好幾個月。更為不可思議和惱恨的是，三哥吃錯藥導(dǎo)致病倒之后沒幾天，不知誰給曹曉妞指點了迷津，她突然矢口否認抓錯了藥；更意料不到的是，連聶醫(yī)生也支支吾吾不愿證明曹曉妞那天說過“拾錯藥了”的話了。無奈，只好請村醫(yī)吳成診視治療。家里窮，俺娘到處借錢給三哥治??；家里把那只曾與我一塊上臺演過節(jié)目的山羊，也賣掉給三哥買了藥吃。 我大哭了一場，因為那只羊是我一把草一把草養(yǎng)大的。一年多了，我每天早上去學(xué)校前和中午、下午放學(xué)回來顧不上吃飯都要去給它割一籃青嫩的鮮草；每逢節(jié)假日不上學(xué)，我總要牽著它去野地里放牧；秋天的時候我會去田地撿拾紅薯秧、蘿卜菜葉等等，晾干儲藏起來冬天喂羊。那只羊似乎很通人性，只要回到家，見到我就“咩咩咩”撒嬌氣叫喚，我走到哪它跟到哪，幾乎與我形影不離?？墒俏业膫牟簧崤c三哥身心的痛苦相比就不算什么了；三哥不僅被病魔折磨著，他急切地想去當兵吃飽飯、做軍官、娶曹曉妞的美夢頃刻間破碎了，他幾乎是痛不欲生。 果不其然，那年十月底，王新寶穿上了嶄新的軍裝，曹支書和民兵連曹丙慶連長帶領(lǐng)村里的鑼鼓隊熱鬧喧天把他歡送走了。其實，那年村里只分到了一個參軍入伍的名額，村里的小伙子和四名知青共有十三個人踴躍報名，競爭熱烈；最后，村里僅審查通過推薦王新寶一個人參加了征兵體檢。我三哥吃錯藥病倒了，即便平安無事也肯定當不上兵，參軍的美夢早晚也要破滅。 王新寶走后，村子里有很多說法在暗地里傳來傳去。有說是為了讓王新寶參軍，曹支書可下了勁，否決了曹丙慶推薦的所有人選，要不，根本輪不著他王新寶。還有人說，曹家已經(jīng)與王新寶家里人見了面，約定了王新寶與曹曉妞的婚事，無論王新寶將來在部隊提干還是復(fù)員回城，早晚要娶曹曉妞。更有人說，王新寶與曹曉妞早都悄悄地在私密戀愛了，倆人在夜黑里好幾回一前一后去過村外；特別是王新寶快要當兵走的前些日子里，王新寶和曹曉妞鉆過好幾次“葫蘆洼”，在那一人多高的蘆葦叢里幽會呢…… 趁這個機會，讓我描述一下家鄉(xiāng)的“葫蘆洼”吧。 當年從戎，縱橫跋涉，曾陶醉過異鄉(xiāng)河岸邊逶迤的蘆葦灘，感嘆過江南湖泊那無邊無際的蘆葦蕩；但在心中深情惦念的，依然是家鄉(xiāng)的“葫蘆洼”。 葫蘆洼是家鄉(xiāng)村南咸水坡上的一片凹地，寬寬泛泛有三十多畝地大小，呈葫蘆形；蘆葦憑著從坡頂流下的那條終年不息的泉水繁衍生長。 那片蘆葦是春天的使者。寒風(fēng)料峭、寒意猶存的三月，仍有許多植物長眠未醒，而葫蘆洼的蘆根已萌生了白嫩的生命之芽。待到暖意融融的春風(fēng)拂過，葦芽兒更是可著勁兒往上竄；眨眼間到了盛夏，葫蘆洼濃綠蔥翠一片；輕風(fēng)吹過，站在坡高處觀望，眼前仿佛是波浪翻涌的綠色海洋；鳥兒在蘆葦叢上空歡快地鳴叫著自由飛翔。 盡管葫蘆洼對村童們來說有著牽心掛肚的魅力，卻是不敢唐突進去的——據(jù)說蘆葦叢里有狼?；锇閭儽闳ダp磨在坡上放羊的鞭子爺，鞭子爺從不厭煩，笑哈哈地捋著白胡須領(lǐng)著娃子們走進了葫蘆洼。鞭子爺把鞭子甩得“叭叭”脆響，有鞭子爺和他那響亮的甩鞭子的聲音壯膽，伙伴們心中的膽怯便沒了蹤影，毫無顧忌地在蘆葦叢中歡叫著捉迷藏、抓螃蟹、摸泥鰍…… 在葫蘆洼里瘋玩夠了，我們陪著鞭子爺在坡上放羊。鞭子爺用厚繭大手做蘆笛兒吹奏起來，有時候不知怎么了，鞭子爺吹著蘆笛，渾濁的老淚竟悄然縱橫在他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龐上；那笛音兒那么纏綿而又凄婉悠遠，似乎是直接從心靈深處發(fā)出來的，未諳世事的小伙伴們稚嫩的心尖兒被那笛音撩撥得酸酸的……終身未娶的鞭子爺，莫非是在吹奏他心中淒涼遙遠的愛戀故事？ 秋天來了，陽光下的葫蘆洼那密匝匝金黃的蘆葦棵就像排列有序的士兵，等待著村人去點將。村人把蘆葦收回家中，有用它編席子鋪炕、圍圈囤糧的，有編葦芭晾曬棉花、玉米、紅薯片的……籌備辦喜事的人家，用葦桿兒交叉成一個個方格形，綁在屋頂用喜慶的彩紙糊浮棚，正中央再貼上個紅彤彤的“囍”字；待到新郎新娘入了洞房的那一天，仰臉一看，眼簾就暖洋洋的，心里充盈著滿滿的激動和幸?！?/font> 當冬季再來到僅露著蘆根的葫蘆洼時，收割后的洼地里顯得那么空曠靜謐；只有鞭子爺在遠處坡野上甩鞭子的響聲傳來時，才能消除這兒的寂寞和伙伴們心頭的惆悵……葫蘆洼和伙伴們便期待著來年的春天。 “往事依稀渾似夢，都隨風(fēng)雨到心頭?！奔亦l(xiāng)的葫蘆洼是一篇敘事詩，一幅多彩的風(fēng)土畫，一串凄婉的歌謠；無論離開家鄉(xiāng)多么多么久遠，即使在夢中也不曾忘懷家鄉(xiāng)那妙趣橫生的葫蘆洼。現(xiàn)在，正值蘆葦成長的季節(jié)，多么渴望約上當年少時的伙伴們，再去懷想一次鞭子爺抽甩鞭子的身影，再去噙上一支長長的蘆笛，再去吹奏一曲童年時稚嫩的遐想和天真的夢幻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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