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xiāng)的一只狗》（一）（二）

（一）
她極其聰明。在我所經(jīng)歷過的狗中，再沒有比她更聰明的了，而且別的都差她那么大一截。有時候，她的靈醒甚至超過一個孩子，以至好幾次我都異想天開地認為她是一個被施了魔法披狗皮的可憐而聰穎的小姑娘。
她雖然不會站起來作揖、兩條腿走路什么的，但她極會討人喜歡。不會是因沒人教她。
她沒有名字。我們從沒想起過要給她起一個名字。我們需要招呼她時，剛抬頭要搜尋呼喚她，就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站在跟前抬起水汪汪的眼睛候著你。而我們搜尋她，不過是為了給她一筷子飯。
她是一只中華田園犬，小小的，黃黃的，瘦瘦的，膽怯乎乎的，雖然很乖，但是總是怕做錯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隨時等待挨揍。雖然我們都不踢她，她在我們跟前總是習(xí)慣夾起尾巴，嚇得后退彎曲顫抖。只有吃東西時候，她才不由自主搖起尾巴，充滿歡快。
可惜，歡快很短，食物就那半筷子。她從沒吃飽過。在我們這里，老習(xí)慣是不喂狗的。
我們從沒為半筷子內(nèi)疚過，而且施舍時候不情不愿。因為半筷子面是從我們碗里撈出來的，面是用錢從商店買回來的，現(xiàn)在農(nóng)民大多已經(jīng)不種地，什么都有花錢買。面已經(jīng)從一塊五一包漲到一塊八，再漲到兩塊，現(xiàn)在已經(jīng)兩塊五，昨天買，一斤已經(jīng)三塊二，而且減了分量，每次買的時候，都必須在慷慨的心情支配下才能掏得出錢。
錢是打工賺的。現(xiàn)在工作越來越難找，工錢越來越低，欠賬越來越不好要，而花錢地方越來越多……
所以，喂她半筷子面確實是因為愛心和慷慨。
我們知道她吃不飽。
“她是一只狗，狗都是這樣活的……” 于是我們心安理得了，人和狗繼續(xù)生活。
如果我們偶爾關(guān)注她一眼，或者破天荒給她準備點吃的，是她又一點有歡樂的事情。這時她一定會感覺到，高興地跑前跑后，前后退伸直，像馬刨蹄子一樣在地上蹦，一半是不由自主的極度高興，被也許不會是殘湯剩飯而是美好佳肴的幻想所感染，一半是極盡所能表達她的高興，討好我們。
這種直腿跳極富感染力，一會兒我們就感覺到了她抑制不住的歡樂。
可惜，我們從來都是無動于衷，她是一只狗嘛，她的討好，不值得我們疲憊的心動那么一下下。
（二）
她是一只很可憐的狗。
老人寂寞，哥哥不知從哪里弄來一條狗，就是她。
我們所謂的養(yǎng)，不是給她飯吃，僅僅是讓她有了主人，生長隨風(fēng)隨雨。
于是她就這樣長大。
大約她的爸爸媽媽姐姐妹妹都是這樣長大的，至少院子里街道上她的大多同類，除了那只剪了毛的小巴狗，都是這樣生活的，所以她從不覺得這樣生活有什么問題。
剛接觸她我有點不習(xí)慣?？此蓱z兮兮的樣子，我就想，為什么不做一只流浪狗？
這里是農(nóng)村變成的城市，這里最多的狗有兩種，除了少部分剪毛穿衣服拴繩子按時出來溜達外，一種是流浪狗，在垃圾箱、菜市場、飯店門口找吃的，一種是有家的，只是頂了個有主人的名頭，只能抽空出來在垃圾箱、菜市場、飯店門口找吃的，大部分時間隨時待機圍繞主人身邊，偶爾得到主人注視一下，偶爾得到一筷子半筷子食物。
而這些食物并不比垃圾箱里面的要好。現(xiàn)在很多垃圾箱是個豐盛富足的地方，比很多餐桌要好。
看狗吃東西需要心硬。哪天如果給她一碗剩飯，就可以看到她吃的樣子，是狗吞狗咽，不同于狼吞虎咽，讓人心酸。狼、虎、狗吃東西都是餓極猛吞，但狼吃東西兇狠，虎吃東西霸氣，狗則是看到一大碗恩賜，不由自主夾起尾巴，戰(zhàn)戰(zhàn)兢兢，仿佛自己做錯了什么，低頭匆匆吃，遇到好吃一些的，咬幾口叼起來換個地方再吃，生怕主人取回或者別的狗搶走。我忍不住再一次想，狗沒降臨人間前，一定是叢林中的天使，在月光下自由地奔跑，快捷如電閃。如今它寄人籬下，只能仰仗人類的鼻息了。
何苦來？
有時候我想，她干嘛不做個流浪狗，不再對主人膽膽怯怯唯唯諾諾，吃得飽飽的。哪里找不到個窩？而且憑她的聰明勁，還可以上坡逮雉雞，吃個活食。我們這里出門是坡，坡上現(xiàn)在雉雞很多，那次上坡玩，一個小時，碰到一二十只。
但她是只狗，給她說，她也不懂這些。要她沒有家，那會要了她的命，雖然家是個虛的名真的枷鎖。
狗們，需要這個虛名。
所以，我覺得悲哀。狗因為聰明，因為狗，一旦有了主人，無端揣摩主人心思，討好主人，不計成本，無怨無悔。而主人，當(dāng)他們是只狗。因為他們確實是狗。
時間長了，我也習(xí)慣了。入鄉(xiāng)隨俗嘛。
入鄉(xiāng)隨俗是個可怕的東西。有時候我不想入鄉(xiāng)隨俗，就演繹一番，卻發(fā)現(xiàn)更悲哀：
狗活的如此凄慘，既然養(yǎng)不起，就不應(yīng)該養(yǎng)狗。
但不養(yǎng)這只狗，她就餓死了，摔死了，被遺棄了。養(yǎng)狗，狗窮。不養(yǎng)，狗死。
貧窮產(chǎn)生原罪惡，人和狗就這么相處了幾千年，只是我最近才發(fā)現(xiàn)。
因為我從城市來，看到了城市狗的生活。
于是，我想讓狗活得有生存權(quán)。
但是很難。
我的退休金足夠我輕易出手，給狗買骨頭給她吃饅頭。兩三次后，我驀然發(fā)覺，我每次化十幾元給狗買吃的，都遭潛在的白眼。這里大部分狗不專門喂，不專門給它食物。給狗買吃的，沒這個道理。
現(xiàn)在每次都覺得是犯罪，因為我發(fā)現(xiàn)我有更多窮親戚，他們生活并不比這只狗好。我更應(yīng)該省下這筆錢給我的窮親戚。
現(xiàn)在說給狗買骨頭我都說不出口了，原來還喜滋滋以為發(fā)善心。

沙發(fā) 2024-1-22 13:01 評論(0) 收起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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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采，文章中那只狗活像在眼前一樣

板凳 2024-1-22 16:49 評論(0) 收起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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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聽老師講故事

地板 2024-1-22 17:28 評論(0) 收起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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鋤禾11 發(fā)表于 2024-1-22 13:01

感謝夸獎

5^# 2024-1-22 18:25 評論(0) 收起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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勁松888A 發(fā)表于 2024-1-22 16:49
好文采，文章中那只狗活像在眼前一樣

感謝夸獎

6^# 2024-1-22 18:25 評論(0) 收起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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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鐵腿 發(fā)表于 2024-1-22 17:28
喜歡聽老師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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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2024-1-22 18:25 評論(0) 收起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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